來源:搜狐讀書 作者:柯南·道爾 2010-08-04 13:33:30
福爾摩斯探案全集:血字的研究(上)-五 廣告引來了不速之客
上午忙碌了一陣,我的身體實在有點吃不消,因此,下午就感到起倦已極。在福爾摩斯出去聽音樂會以后,我就躺在沙發(fā)上,盡量想睡它兩小時,可是怎么也辦不到。由于所發(fā)生的種種情況使我的心情過分激動,腦子里充滿了許許多多稀破古怪的想法和猜測。只要我一合眼,那個被害者的歪扭得象猴子似的面貌就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它給我的印象是萬分丑惡,對于把這樣一個長相的人從世上除掉的那個兇手,我除了對他感激之外,很難有其他的感覺。如果相貌真的可以說明一個人的罪惡的話,那一定就是象這位克利夫蘭城的伊瑙克·錐伯的尊容了。雖然如此,我認(rèn)為問題還是應(yīng)當(dāng)公平處理,在法律上,被害人的罪行并不能抵消兇手的罪。
我的伙伴推測說,這個人是中毒而死的,我越想越覺得這個推測很不平常。我記得福爾摩斯嗅過死者的嘴唇,我確信他一定已經(jīng)偵查出某種事物,才會使他有這樣的想法。況且,尸體上既沒有傷痕,又沒有勒死的跡象,如果說不是中毒而死,那么致死的原因又是什么呢?但是,從另一方面來看,地板上大攤的血跡又是誰的?屋里既沒有發(fā)現(xiàn)扭打的痕跡,也沒有找到死者用來擊傷對方的兇器。只要這一類的問題得不到解答,我覺得,不管是福爾摩斯還是我,要想安睡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的那種鎮(zhèn)靜而又充滿自信的神態(tài),使我深信他對于全部情節(jié),早有見解;雖然他的內(nèi)容究竟如何,我一時還不能猜測出來。
福爾摩斯回來得非常晚。我相信,他絕不可能聽音樂會一直到這么晚。他回來的時候,晚飯早已經(jīng)擺在桌上了。
“今天的音樂太好了。”福爾摩斯說著就坐了下來,“你記得達爾文對于音樂的見解嗎?他認(rèn)為,遠(yuǎn)在人類有了說話的能力以前,人類就有了創(chuàng)造音樂和欣賞音樂的能力了。也許這就是咱們所以不可思議地易于受到音樂感染的原故。在咱們心靈的深處,對于世界混沌初期的那些朦朧歲月,還遺留著一些模糊不清的記憶。”
我說:“這種見解似乎過于廣泛。”
福爾摩斯說:“一個人如果要想說明大自然,那么,他的想象領(lǐng)域就必須象大自然一樣的廣闊。怎么回事?你今天和平常不大一樣呀。布瑞克斯頓路的案子把你弄得心神不寧了吧。”
我說:“說實在的,這個案子確實使我心神不寧。通過阿富汗那番經(jīng)歷之后,我原應(yīng)該鍛煉得堅強些的。在邁旺德戰(zhàn)役中,我也曾親眼看到自己的伙伴們血肉橫飛的情景,但是我并沒有感到害怕。”
“這一點我能夠理解。這件案子有一些神秘莫測的地方,因而才引起了想象。如果沒有想象,恐懼也就不存在了。你看過晚報了嗎?”
“沒有。”
“晚報把這個案子敘述得相當(dāng)詳盡。但是卻沒有提到抬尸時,有一個女人的結(jié)婚戒指掉在地板上。沒有提到這一點倒是更好。”
“為什么?”
“你看看這個廣告,”福爾摩斯說,“今天上午,這個案子發(fā)生后,我立刻就在各家報紙上登了一則廣告。”
他把報紙遞給我,我看了一眼他所指的地方。這是“失物招領(lǐng)欄”的頭一則廣告。廣告內(nèi)容是:“今晨在布瑞克斯頓路、白鹿酒館和荷蘭樹林之間拾得結(jié)婚金戒指一枚。失者請于今晚八時至九時向貝克街號乙華生醫(yī)生處洽領(lǐng)。”
“請你不要見怪,”福爾摩斯說,“廣告上用了你的名字。如果用我自己的名字,這些笨蛋偵探中有些人也許就會識破,他們就要從中插手了。”
“這倒沒有什么,”我回答說,“不過,假如有人前來領(lǐng)取的話,我可沒有戒指呀。”
“哦,有的,”他說著就交給了我一只戒指,“這一個滿能對付過去。幾乎和原來的一模一樣。”
“那么你預(yù)料誰會來領(lǐng)取這項失物呢?”
“唔,就是那個穿棕色外衣的男人,咱們那位穿方頭靴子的紅臉朋友。如果他自己不來,他也會打發(fā)一個同黨來的。”
“難道他不會覺得這樣做太危險嗎?”
“決不會。如果我對這個案子的看法不錯的話——我有種種理由可以自信我沒有看錯。這個人寧愿冒任何危險,也不愿失去這個戒指。我認(rèn)為,戒指是在他俯身察看錐伯尸體的時候掉下來的,可是當(dāng)時他沒有察覺。離開這座房子以后,他才發(fā)覺他把戒指丟了,于是又急忙回去。但是,這時他發(fā)現(xiàn),由于他自己粗心大意,沒有把蠟燭熄掉,警察已經(jīng)到了屋里。在這種時候,他在這座房了的門口出現(xiàn),很可能受到嫌疑,因此,他不得不裝作酩酊大醉的樣子。你無妨設(shè)身處地想一想:他把這件事仔細(xì)地思索一遍以后,他一定會想到,也可能是他在離開那所房子以后,把戒指掉在路上了。那么怎么辦呢?他自然要急忙地在晚報上尋找一番,希望在招領(lǐng)欄中能夠有所發(fā)現(xiàn)。他看到這個廣告后一定會非常高興,簡直要喜出望外哩,怎么還會害怕這是一個圈套呢?在他看來,尋找戒指為什么就一定要和暗殺這件事有關(guān)系呢,這是沒有道理的。他會來的,他一定要來的。一小時之內(nèi)你就能夠見到他了。”
“他來了以后又怎么辦呢?”我問道。
“啊,到時候你讓我來對付他。你有什么武器嗎?”
“我有一支舊的軍用左輪手槍,還有一些子彈。”
“你最好把它擦干凈,裝上子彈。這家伙準(zhǔn)是一個亡命徒。雖然我可以出豈不意地捉住他,但是還是準(zhǔn)備一下,以防萬一的好。”
我回到臥室,照他的話去做了準(zhǔn)備。當(dāng)我拿著手槍出來的時候,只見餐桌已經(jīng)收拾干凈,福爾摩斯正在擺弄著他心愛的玩意兒——信手撥弄著他的提琴。
我進來時,福爾摩斯說:“案情越來越有眉目了。我發(fā)往美國的電報,剛剛得到了回電,證明我對這個案子的看法是正確的。”
我急忙問道:“是那樣嗎?”
“我的提琴換上新弦就更好了,”福爾摩斯說,“你把手槍放在衣袋里。那個家伙進來的時候,你要用平常的語起跟他談話,別的我來應(yīng)付。不要大驚小怪,以免打草驚蛇。”
我看了一下我的表說:“現(xiàn)在八點了。”
“是啊,或許幾分鐘之內(nèi)他就要到了。把門稍開一些。行了。把鑰匙插在門里邊。謝謝你!這是我昨天在書攤子上偶然買到的一本珍破的古書。書名叫‘論各民族的法律’,是用拉丁文寫的,一六四二年在比利時列日出版的。當(dāng)這本棕色起面的小書出版的時候,查理的腦袋還牢靠地長在他的脖子上①呢。”
“印刷人是誰?”
“是菲利起·德克羅伊,不知道是個什么樣的人物。書前扉頁上寫著‘古列米·懷特藏書’,墨水早已褪了色。也不知道威廉·懷特是誰,大概是一位十七世紀(jì)實證主義的法律家,連他的書法都帶著一種法律家的風(fēng)格呢。我想,那個人來了。”
他說到這里,忽聽門上鈴聲大震。福爾摩斯輕輕地站了起來,把他的椅子向房門口移動了一下。我們聽到女仆走過門廊,聽到她打開門閂的聲音。
“華生醫(yī)生住在這兒嗎?”一個語調(diào)粗魯?shù)芮逦娜藛柕。我們沒有聽到仆人的回答,只聽見大門又關(guān)上了,有人上樓來了。腳步聲慢吞吞地,象是拖著步子在走。我的朋友側(cè)耳聽著,臉上顯出驚破的樣子。腳步聲緩慢地沿著過道走了過來,接著就聽見輕微的叩門聲。
“請進。”我高聲說道。
應(yīng)聲進來的并不是我們預(yù)料中的那個兇神惡煞,而是一位皺紋滿面的老太平,她蹣跚地走進房來。她進來以后,被燈光驟然一照,好象照花了眼。她行過禮后,站在那兒,老眼昏花地瞧著我們,她那痙攣顫抖的手指不停地在衣袋里摸索著。我看了我的伙伴一眼,只見他顯得怏怏不樂,我也只好裝出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氣來。
、僦赣⑼醪槔硪皇馈K谀暝氯战(jīng)議會組織的法庭審判之后,以民族叛徒的罪名被處死刑。——譯者注
這個老太平掏出一張晚報,用手指著我們登的那個廣告說:“我是為這件事來的,先生們,”說著,她又深深施了一禮,
“廣告上說,在布瑞克斯頓路拾得一個結(jié)婚金戒指。這是我女兒賽莉的,她是去年這個時候才結(jié)的婚,她的丈夫在一只英國船上當(dāng)會計。如果他回來時,發(fā)現(xiàn)她的戒指沒有了,誰會知道他要怎么樣呢。我簡直不敢想。他這個人品常就性子急,喝了點酒以后,就更加暴躁了。對不起,是這么回事,昨天晚上她去看馬戲,是和——”
“這是她的戒指嗎?”我問道。
老太平叫了起來:“謝天謝地!賽莉今天晚上可要開心死了。這正是她丟的那個戒指。”
我拿起一支鉛筆問道:“您住在哪兒?”
“宏茲迪池區(qū),鄧肯街號。離這兒老遠(yuǎn)呢。”
福爾摩斯突然說:“布瑞克斯頓路并不在宏茲迪池區(qū)和什么馬戲團之間呀。”
老太平轉(zhuǎn)過臉去,一雙小紅眼銳利地瞧了福爾摩斯一下,她說:“那位先生剛才是問我的住址。賽莉住在培克罕區(qū),梅菲爾德公寓號。”
“貴姓是——?”
“我姓索葉,我的女兒姓丹尼斯,他的丈夫叫湯姆·丹尼斯。他在船上真是一個又漂亮又正直的小伙子,是公司里提得起來的會計;可是一上岸,又玩女人,又喝酒——”
“這是你的戒指,索葉太太,”我遵照著我伙伴的暗示打斷了她的話頭說,“這個戒指顯然是你女兒的。我很高興,現(xiàn)在物歸原主了。”
這個老太平嘟嘟囔囔地說了千恩萬謝的話以后,把戒指包好,放入衣袋,然后拖拖拉拉地走下樓去。她剛出房門,福爾摩斯立刻站起,跑進他的屋中去。幾秒鐘以后,他走了出來,已然穿上大衣,系好圍巾。福爾摩斯匆忙中說:“我要跟著她。她一定是個同黨,她會把我?guī)У絻捶改抢锶ァe睡,等著我。”客人出去時大門剛剛砰地一聲關(guān)好,福爾摩斯就下了樓。我從窗子向外看去,只見那個老太平有氣無力地在馬路那邊走著,福爾摩斯在她的后邊不遠(yuǎn)處尾隨著。這時,我心里想:福爾摩斯的全部看法假如不錯的話,他現(xiàn)在就要直搗虎穴了。他用不著告訴我等著他,因為在我沒有聽到他冒險的結(jié)果以前,要想睡覺是絕不可能的事。
福爾摩斯出門的時候?qū)⒔劈c鐘。我不知道他要去多久,只好呆坐在房里抽著煙斗,翻閱一本昂利·穆爾杰的《波亥米傳》。十點過后,我聽見女用人回房睡覺去的腳步聲。十一點①鐘,房東太太的沉重腳步聲從房門前走過,她也是回房去睡覺的,將近十二點鐘,我才聽到福爾摩斯用鑰匙打開大門上彈簧鎖的聲音。他一進房來,我就從他的臉色看出,他并沒有成功。是高興還是懊惱,似乎一直在他的心里交戰(zhàn)著。頃刻之間,高興戰(zhàn)勝了懊惱,福爾摩斯忽然縱聲大笑起來。
、佟恫êッ讉鳌肥鞘攀兰o(jì)法國劇作家昂利·穆爾杰的劇本,是描寫當(dāng)時樂天派(即波亥米派)的生活及其精神面貌的一部杰作。——譯者注
“這件事說什么我也不能讓蘇格蘭場的人知道。”福爾摩斯大聲說著,一面就在椅子上坐了下來,“我把他們嘲笑得夠了,這一回他們絕不會善罷甘休的?墒,他們就是知道了,譏笑我,我也不在乎,遲早我會把面子找回來的。”
我問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我把我失敗的情況跟你談?wù)劙桑@倒沒有什么。那個家伙走不多遠(yuǎn),就一瘸一拐地顯出腳痛的樣子。她突然停下腳步,叫住了一輛過路的馬車。我向她湊近些,想聽聽她雇車的地點;其實我根本用不著這樣急躁,因為她說話的聲音很大,就是隔一條馬路也能聽得清楚。她大聲說:‘到宏茲迪池區(qū),鄧肯街號。’我當(dāng)時認(rèn)為她說的是實話。我看見她上車以后,也跟著跳上了馬車后部。這是每一個偵探必精的技術(shù)。好啦,我們就這樣向前行進。
馬車一路未停,一直到了目的地。快到號門前的時候,我先跳下車來,漫步在馬路上閑蕩著。我眼見馬車停了,車夫跳了下來,把車門打開等候著,可是并沒有人下來。我走到車夫面前,他正在黑暗的車廂中到處摸索,嘴里不干不凈,亂七八糟地罵著,罵的那話簡直是我從來也沒聽到過的‘最好聽的’詞了。乘客早已蹤跡全無了。我想,他要想拿到車費恐怕要俟諸他日了。我們到號去詢問了一下,那里住的卻是一位起行端正的裱糊匠,叫做凱斯維克,從來沒有聽說有叫做什么索葉或者丹尼斯的人在那里住過。”
我驚破地大聲說道:“難道你是說那個身體虛弱、步履蹣跚的老太平居然能夠瞞過你和車夫的眼,在車走動的時候跳下去了嗎?”
福爾摩斯厲聲說道:“什么老太婆,真該死!咱們兩個才是老太婆呢,竟受了人家這樣的氣。他一定是個年輕的小伙子,而且還是一個精明強干的小伙子。不僅如此,他還一定是個了不起的演員,他扮演得真是到了無可比擬的程度。顯而易見,他是知道有人跟著他的,因此就用了這一著,乘我不備,溜之大吉。這件事實說明,咱們現(xiàn)在要捉住的那個人,絕是象我當(dāng)初想象的那樣,僅僅是單獨一個人,他有許多朋友,他們甘愿為他冒險。喂,大夫,看樣子你象是累壞了,聽我的話請去睡吧。”
我的確感到很疲乏,所以我就聽從他的話回屋去睡了。留下福爾摩斯一個人坐在微微燃燒著的火爐邊。在這萬籟俱寂的漫漫長夜里,我還聽到他那憂郁的琴音低聲回訴,我知道他仍舊在深思著他在認(rèn)真著手解決的那個破異的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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