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爾摩斯探案全集：歸來記（上）-諾伍德的建筑師

福爾摩斯探案全集：歸來記（上）-諾伍德的建筑師

　　“在刑事專家看來，”福爾摩斯先生說，“自從莫里亞蒂教授死了以后，倫敦變成了一座十分乏味的城市。”

　　“我不認(rèn)為會有很多正派的市民同意你的看法，”我回答說。 “對，對，我不應(yīng)該自私，”他笑著說，一面把他的椅子從餐桌旁挪開，“當(dāng)然這對社會有好處，除了可憐的專家無事可做以外，誰也沒受損失。在那個家伙還活動的時候，你可以在每天的早報上看出大量可能發(fā)生的情況。而且，華生，常常只是一點極小的線索，一個最模糊的跡象，就足以告訴我這個惡毒的匪首在什么地方；如同蛛網(wǎng)的邊緣稍有顫動，就使你想到潛伏在網(wǎng)中央的那只可惡的蜘蛛。對掌握線索的人來說，一切小的盜竊行為、任意的暴行、意圖不明的逞兇，都可以連成一個整體。對一個研究上層黑社會的學(xué)者來說，歐洲別的首都沒有具備過象倫敦當(dāng)時所具有的那些有利條件。可是，現(xiàn)在……”他聳了聳肩，很幽默地表示對他自己花了不少氣力造成的現(xiàn)狀不滿。

　　我現(xiàn)在談到的那個時候，福爾摩斯回國已經(jīng)幾個月了。我依著他的請求，出讓了我的診所，搬回貝克街我們合住過的舊寓所。有個姓弗納的年輕醫(yī)生買了我在肯辛頓開的小診所，他半點也沒猶豫就照我冒昧提出的最高價付了錢，使我感到奇怪。幾年以后，我發(fā)現(xiàn)弗納是福爾摩斯的遠(yuǎn)親，錢實際上是他籌措的，這才明白過來。 在我們合作的那幾個月里，日子過得并不象他所說的那樣平淡無奇。因為我大致翻看了一下我的筆記，就找出了在這個時啟發(fā)生的前穆里羅總統(tǒng)文件案和荷蘭輪船“弗里斯蘭”號的驚人事件，后者差點使我們兩人喪失性命。不過他那種冷靜、自重的性格，一向不喜歡任何形式的公開贊揚。他以最嚴(yán)格的規(guī)定來約束我不再說一句有關(guān)他本人、他的方法或是他的成功的話。我已經(jīng)解釋過了，這項禁令只是到現(xiàn)在才被撤消。

　　發(fā)完那一通古怪的議論之后，福爾摩斯先生往椅子背上一靠，悠閑地打開當(dāng)天的早報，這時一陣嚇人的門鈴聲引起了我們的注意，緊跟著一陣咚咚的敲門聲，象是什么人在用拳頭捶打大門。門開了，我聽見有人沖進(jìn)過道和上樓梯的急促的腳步聲。沒過一會兒，一個臉色蒼白、頭發(fā)散亂的年輕人，發(fā)狂似地闖進(jìn)屋來。他兩眼充滿了激憤，全身都在顫抖。他來回看了看我們兩個。在我們疑問目光的注視下，他感到有必要為他這樣無禮地闖進(jìn)來表示一下歉意。 “對不起，福爾摩斯先生，”他大聲說，“您不要責(zé)怪我，我?guī)缀跻�瘋了。福爾摩斯先生，我就是那個倒霉的約翰·赫克托·麥克法蘭。” 他作了這樣的自我介紹，似乎只要一提他的姓名，就可以解釋他的訪問和訪問的方式；但是從我同伴毫無反應(yīng)的臉上，我能看出這個姓名對他和我都一樣不說明什么。 “抽支煙吧，麥克法蘭先生，”他說著把煙盒遞過去，“我相信我的朋友華生醫(yī)生會根據(jù)癥狀給你開一張鎮(zhèn)定劑的處方。最近這幾天天氣真夠熱的。現(xiàn)在如果你感到心定了些，請在那把椅子上坐下來，慢慢地告訴我們你是誰，有什么事找我。你只講了你的名字，好象我應(yīng)該認(rèn)得你，可是除了你是個單身漢、律師、共濟(jì)會會員、哮喘病患者這些顯而易見的事實以外，確實我對你一點也不了解。”

　　由于我熟悉我朋友的方法，我很容易領(lǐng)會他的推理，并且看出是這位年輕人的不修邊幅、隨身帶的那一札文件、他表鏈上的護(hù)身符和他喘起的聲音使福爾摩斯作出了這些推測�？墒沁@位年輕的委托人驚得目瞪口呆。 “不錯，您說的就是我。除此以外，我現(xiàn)在還是全倫敦最不幸的人�？丛诶咸斓姆萆�，您別不管我，福爾摩斯先生。要是在我沒有把話講完以前他們來逮捕我的話，務(wù)必請您告訴他們給我時間把全部事實告訴您。只要我知道有您在外面為我奔走，我可以高高興興地走進(jìn)監(jiān)獄。” “逮捕你！”福爾摩斯說，“這的確太……太有意思了。那你會因為什么罪被逮捕呢？” “謀殺下諾伍德的約納斯·奧德克先生。” 在我同伴富于表情的臉上，露出一種似乎多少帶點滿意的同情。 “啊，”他說，“剛才吃早飯的時候，我還對我的朋友華生醫(yī)生說一切轟動社會的案子已經(jīng)從報上消失了呢。”

　　我們的客人伸出一只顫抖的手把仍在福爾摩斯膝蓋上放著的《每日電訊報》拿起來。 “要是您看過這份報的話，先生，那您一眼就能看出我今天為什么來找您了。我覺得好象人人都在談?wù)撝�我的名字和我的�?zāi)禍。”他把報翻到刊登重要新聞的那一版。“就在這兒。如果您允許的話，我給您念念。您聽這個，福爾摩斯先生。這是標(biāo)題：‘下諾伍德的神秘案件——著名建筑師失蹤——懷疑為謀殺縱火案——罪犯的線索’，那就是他們正在追查的線索，福爾摩斯先生。我知道它必然會引到我身上來。我在倫敦橋站一下車就被跟蹤了，他們只是在等著對我發(fā)出逮捕證。這會使我母親傷心的——一定會使她傷心的！”在極度恐懼中，他使勁扭著自己的手，在椅子上來回?fù)u晃。 我注意看了看這個被控行兇的男子：他長著淡黃色的頭發(fā)，面貌清秀，但顯得十分疲乏，兩只藍(lán)色的眼睛帶著驚恐的神色，臉刮得凈光，神經(jīng)質(zhì)的嘴唇顯得優(yōu)柔寡斷。他的年齡大約在二十歲左右，衣著和舉止都象個紳士。從他的淺色夏季外衣的口袋里露出一卷簽注過的證書，說明了他的職業(yè)。

　　“咱們得利用現(xiàn)在這段時間，”福爾摩斯說，“華生，請你把報拿起來念一念剛才談到的那一段，好嗎？” 就在我們的委托人引述過的大標(biāo)題下面，有這樣一段帶暗示的敘述，我照著念道： “昨晚深夜或今日凌晨時，下諾伍德發(fā)生了一起意外事件，恐系嚴(yán)重犯罪行為。約納斯·奧德克先生為該郊區(qū)頗有名氣之居民，經(jīng)營建筑業(yè)多年，因而致富。奧德克先生系獨身，五十二歲，住錫登罕路盡頭之幽谷山莊，以習(xí)性怪僻出名，樸素沉默寡言，不愛交際，近幾年實已退出建筑業(yè)，然宅后之貯木場仍在。昨夜十二點左右，貯木場發(fā)出火警，消防車不久即趕至現(xiàn)場，但因木燥火猛，無法撲救，直至整堆木料燒盡始熄。至此，起火原因似屬偶然，但另有跡象顯示或系嚴(yán)重犯罪行為。火災(zāi)現(xiàn)場未見戶主，殊令人詫異。經(jīng)查詢，始知戶主已失蹤。檢查臥室，床無人睡過，而保險柜門已開，若干重要文件散落滿地。最后發(fā)現(xiàn)室內(nèi)曾發(fā)生激烈格斗之跡象，并找到少量血跡及橡木手杖一根，柄上亦沾有血跡�，F(xiàn)已查明，是夜奧德克先生曾在臥室接待來客，該手杖即來客之物。此深夜來客為年輕律師約翰·赫克托·麥克法蘭先生，即中東區(qū)格萊沙姆大樓426號格雷姆——麥克法蘭事務(wù)所之合伙人。警方相信已掌握能說明犯罪動機(jī)之有力證據(jù)�？傊�，此事件有驚人發(fā)展，則毋庸置疑。 本報付印時，謠傳麥克法蘭先生，因謀殺約納斯·奧德克罪已被逮捕。逮捕證確已發(fā)出。正在諾伍德進(jìn)行之調(diào)查又有不祥發(fā)展。在建筑師所住樓下寢室里，除有格斗跡象外，現(xiàn)又發(fā)現(xiàn)法國式落地窗敞開，并有笨重物體從室內(nèi)拖往木料堆的痕跡。最后在火場灰燼中找到被燒焦之殘骸一說已被肯定。按照警方推測，此乃一起極其驚人之兇案。受害者在寢室中被擊斃，文件被盜，尸體拖至木料堆焚燒滅跡。此案已交蘇格蘭場素有經(jīng)驗之警官雷斯垂德進(jìn)行調(diào)查，此刻渠正以其慣有之精力與機(jī)智追查線索。”

　　福爾摩斯合著眼，兩手指尖頂著指尖，聽了這起驚人的報道。 “這件案子有幾點的確值得注意，”他慢吞吞地說，“麥克法蘭先生，我想先問一問：既然看起來有足夠的證據(jù)可以逮捕你，怎么你依然逍遙法外呢？” “福爾摩斯先生，我和父母同住在布萊克希斯多林頓寓①所，但是昨晚因為有點事要替約納斯·奧德克先生辦一辦，就在諾伍德一家旅館里住下來，從旅館去他家把事情辦了。我是在火車上看到報上您剛才聽過的那條新聞，才知道諾伍德發(fā)生的事件。我立即看出自己的處境非常危險，就趕來把這件案子委托給您。我知道要是我在城里的辦公室或在家里，準(zhǔn)會給抓走了。有人從倫敦橋車站就跟住我，我一點都不懷疑——哎呀！什么人來了？” 那是門鈴響了，立即又從樓梯上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過了一會兒，我們的老朋友雷斯垂德出現(xiàn)在房門口。我從他身后一眼看見門外站著的兩名穿制服的警察。 我們這位不幸的委托人站起身來，臉色發(fā)白。 “由于你蓄意謀殺下諾伍德的約納斯·奧德克先生，我現(xiàn)在逮捕你。” 麥克法蘭作出一個絕望的手勢向我們求援。 “等一等，雷斯垂德。”福爾摩斯說，“再等半個小時左右不會對你有影響吧。這位紳士正要給我們講這樁非常有趣的事件的經(jīng)過，這可能幫助我們把事情弄清楚。” “我覺得弄清楚它不會有困難了，”雷斯垂德冷酷地說。 “不過，如果你允許的話，我倒很有興趣聽他講。” “好吧，福爾摩斯先生，我很難拒絕你的任何要求，因為過去你給我們幫過一兩次忙，在我們蘇格蘭場這方面，還欠你一份情呢。”雷斯垂德說，“我必須同犯人在一起，而且還不得不警告他：凡是他說的話都會成為不利于他的證據(jù)。” “這再好不過了，”我們的委托人說，“我只請求您一定要聽我講，并且明白我講的絕對是真話。”

　　雷斯垂德看了一下他的表。“我給你半小時，”他說。 “我必須先說明，”麥克法蘭說，“我對約納斯·奧德克先生一點都不了解。他的名字我熟悉，因為很多年以前我父母和他認(rèn)識，但是他們后來疏遠(yuǎn)了。因此，昨天下午，大約三點鐘，當(dāng)他走進(jìn)我城里的辦公室的時候，我感到非常奇怪。在他說明了來意之后，我感到更加驚奇。他手里拿著幾張從筆記本中撕下來的單頁，上面寫滿了很潦草的字——就是這幾張——把它放在我桌上。 “‘這是我的遺囑，’他說，‘麥克法蘭先生，我要你把它照正式法定的格式寫出來。你寫你的，我就在這坐著。’ “我開始抄寫這份遺囑。當(dāng)我看到他除有若干保留外，把其余的全部財產(chǎn)留給我的時候，您可以想象出來我的驚訝。他是個小雪貂似的怪人，長著全白的眉毛。我抬頭看他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那雙銳利的灰色眼睛正盯著我，臉上帶著一種開心的表情。當(dāng)我讀到遺囑中那些條文的時候，我簡直不能相信我的眼睛，可是他解釋說，他是個沒有任何活著的親屬的單身漢，他在青年時期就認(rèn)識我的父母，而且一直聽說我是個值得信任的年輕人，所以放心把他的錢交給我。當(dāng)然，我只能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些感謝的話。遺囑照格式寫好了，簽了字，由我的書記當(dāng)證人。就是這張藍(lán)紙上寫的。我已經(jīng)說過，這些小紙條只是草稿。奧德克先生然后告訴我，還有一些字據(jù)——租約、房契、抵押憑據(jù)、臨時期證等等，應(yīng)該讓我看看。他說只有在這一些都辦完以后他才放心，并且要我晚上就帶著這份遺囑去諾伍德，在他家里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一下。‘記住，我的孩子，在這一切還沒有辦完以前，什么話也不要對你父母說。咱們先不講，好給他們一個小小的意外之喜。’他非常堅持這一點，還要我答應(yīng)一定做到。

　　“您能想象出來，福爾摩斯先生，我當(dāng)時無心拒絕他任何要求。他成了我的保護(hù)人，我一心想絲毫不差地實現(xiàn)他的愿望。于是我給家里打了一個電報，說我手邊有要緊的事，不好估計我會呆到多晚才回家。奧德克先生還告訴過我，他希望我能在九點鐘跟他一起吃晚飯，因為九點以前他可能還沒有到家。可是，他住的地方很難找，我到他家的時候快九點半了。我發(fā)現(xiàn)他……” “等一下！”福爾摩斯說，“是誰開的門？” “一個中年婦女，我猜是他的女管家。” “把你的名字說出來的，我想就是她吧？” “不錯，”麥克法蘭說。 “請說下去。”

　　麥克法蘭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然后繼續(xù)講他這段經(jīng)過： “這個婦女把我領(lǐng)進(jìn)一間起居室，里面已經(jīng)擺好了簡單的晚飯。后來，約納斯·奧德克先生帶我到他的臥室去，那里立著一個保險柜。他打開保險柜，取出來一大堆文件。我們把這堆文件仔細(xì)看了一遍，直到十一點和十二點之間才看完。他說我們不要打攪女管家，就讓我從法國窗戶出去。那扇窗一直是開著的。” “窗簾放下來沒有？”福爾摩斯問。 “我說不準(zhǔn)，不過我想是放了一半下來。對，我記得他為了打開窗戶，把窗簾拉起來了。我找不到我的手杖，他說：‘沒關(guān)系，我的孩子，我希望從現(xiàn)在起能經(jīng)常見到你。我會把你的手杖收好，等你下次來取。’我離開他的時候，臥室里的保險柜是開著的，那些分成幾小包的字據(jù)還擺在桌上。已經(jīng)那么晚了，當(dāng)然我回不去布萊克希斯，就在安納利·阿姆斯旅館過了一夜。其他的我都不知道，一直到今天早晨才從報上知道了這件可怕的事情。” “你還有別的要問嗎，福爾摩斯先生？”雷斯垂德說。在他聽年輕人講這段不平凡的經(jīng)歷的時候，我見他有一兩次揚其他的眉毛來。 “在我沒有去布萊克希斯以前，沒什么要問的了。” “你是說沒有去諾伍德以前吧，”雷斯垂德說。 “啊，對了，我要說的是諾伍德，”福爾摩斯說，臉上帶著他那種高深莫測的微笑。

　　雷斯垂德從多次經(jīng)驗中知道福爾摩斯的腦子就象把鋒利的剃刀，能切開在他看來是堅不可破的東西。他只是不愿承認(rèn)這一點。我見他好奇地看著我的同伴。 “過會兒我想跟你說一兩句話，福爾摩斯先生，”他說，“好吧，麥克法蘭先生，我的兩個警士就在門口，外面還有輛四輪馬車在等著。”這個可憐的年輕人站了起來，祈求地對我們看了最后一眼，從屋里走出來。警察帶著他上了馬車，但雷斯垂德留下了。

　　福爾摩斯正在看他拿在手里的那幾頁遺囑草稿，臉上帶著極感興趣的樣子。 “這份遺囑的確有些特點，雷斯垂德，你看呢？”他說著便把草稿遞過去。 “我能看出頭幾行和第二頁中間幾句，還有最后一兩行。這些象印的一樣清楚，”他說，“其余的都寫得不清楚。有三個地方我一點也認(rèn)不出來。” “你怎么解釋這一點？”福爾摩斯說。 “你怎么解釋呢？” “是在火車上寫的。清楚的部分說明火車停在站上，不清楚的部分說明火車在行駛，最不清楚的部分說明火車正經(jīng)過道岔。有經(jīng)驗的專家能立刻斷定這是在一條郊區(qū)鐵路線上寫出來的，因為只有在大城市附近才能接二連三碰到道岔。假如他花了全旅程的時間來寫這份遺囑，那必定是一趟快車，在諾伍德和倫敦橋之間只停過一次。” 雷斯垂德笑了起來。 “在分析問題上你比我強，福爾摩斯先生，”他說，“你說的這一點跟案子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它足以證實年輕人所談的這份遺囑是約納斯·奧德克昨天在旅途中擬好的。一個人竟會以這樣隨便的方式來寫一份這么重要的文件，豈非怪事？這說明他實際上并不重視這份遺囑。只有根本不打算讓自己立的遺囑生效的人才會這樣做。” “這等于他同時給自己出了一張死刑判決書，”雷斯垂德說。 “哦，你這樣想嗎？” “你不這樣想嗎？” “很可能，不過這件案子對我來說還不清楚。”

　　“不清楚？如果這樣一件案子都不算是清楚的話，還有什么能算是清楚的呢？有個年輕人忽然知道只要某個老人一死，他就可以繼承一筆財產(chǎn)。他怎么辦？他不告訴任何人，安排了某種借口在當(dāng)天昨上去拜訪他的委托人。一直等到全屋僅存的第三者睡了，在單獨的一間臥室里他殺了委托人，把尸體放在木料堆里焚燒，然后離開那里去附近的旅館。臥室里和手杖上的血跡都很少。可能他想象連這一點點血跡也不會留下，并且希望只要尸體毀了，就可以掩蓋委托人如何斃命的一切痕跡，因為那些痕跡遲早要把他暴露出來。這不是很明顯嗎？” “我的好雷斯垂德，你所說的使我感到有點過于明顯，”福爾摩斯說，“你沒有把想象力加到你許多長處中去，但是，如果你能試試把自己擺在這個年輕人的地位上來看，你會挑選立遺囑的那個晚上去行兇嗎？你不覺得把立遺囑和行兇這兩件事連接得這么緊是很危險的嗎？還有，你會選擇別人知道你在那里、正是這家的傭人開門讓你進(jìn)屋的這樣一個時機(jī)嗎？還有最后一點，你會那么煞費苦心地藏尸體，而又留下手杖作為暴露你是兇犯的證據(jù)嗎？雷斯垂德，你必須承認(rèn)這些都是不可能的。” “至于那根手杖，福爾摩斯先生，你我都知道：一個罪犯總是慌慌張張的，往往干出頭腦冷靜的人能避免的一些事情來。他很可能是不敢回那間屋里去。你給我一個別的能符合事實的推測吧。” “我能夠很容易地給你舉出好幾個推測，”福爾摩斯說，“譬如，有這樣一個可能的、甚至是很可能的推測，我把它當(dāng)禮物贈送給你。老人正在給年輕人看那些貴重的證券，因為窗簾只放下了一半，一個過路的流浪漢在窗外看見了他們。年輕律師走了，流浪漢就進(jìn)屋來，看到那根手杖，便抓起手杖把奧德克打死，燒了尸體以后就跑了。” “為什么流浪漢要燒掉尸體？” “就這點來說，為什么麥克法蘭是要這樣做呢？” “為了掩蓋一些證據(jù)。” “可能流浪漢想不叫人知道出了謀殺案。” “那為什么流浪漢不拿東西呢？” “因為那些字據(jù)都是不能轉(zhuǎn)讓的。” “好吧，福爾摩斯先生，你可以去找你的流浪漢。在你找他的時候，我們不放走這個年輕人。將來會證明誰是對的。請注意這一點，福爾摩斯先生：就我們所知，字據(jù)一張都沒有動過。我們這個犯人根本沒有理由要拿走字據(jù)，因為他是法定繼承人，在任何情況下他都會得到這些字據(jù)。”

　　我的朋友好象給這句話扎了一下。“我無意否認(rèn)目前的證據(jù)在某些方面對你的推測非常有利，”他說，“我只想指出還有其他可能的推測。就象你說的，將來會作出判斷。再見！大概今天我會順便去諾伍德，看看你進(jìn)展得怎樣。” 這位偵探走了，我的朋友從椅子上起來，帶著一個人面對合他興趣的任務(wù)時那種神情，為這天的工作做好準(zhǔn)備。 “華生，剛才我說過，我第一個行動的方向必須是布萊克希斯，”他說著一邊匆忙穿上他的長外衣。 “為什么不是諾伍德？” “我們在這個案子里看到有兩件緊接著出現(xiàn)的怪事。警察當(dāng)局正在犯這樣一個錯誤，就是他們把注意力集中在第二件怪事上，因為它恰巧確實是犯罪行為。但在我看來，顯然處理這個案子的合理途徑應(yīng)該是從設(shè)法說明第一個事件著手，就是那張不尋常的遺囑。它立得那么草率，又給了那么一個意想不到的繼承人。這一點清楚了，可能下一步就好辦些。 “親愛的朋友，我想你幫不上我的忙。我一個人不會有什么危險的，否則我不會想到單獨行動。等我晚上見你的時候，我相信能夠告訴你我為了這個求我保護(hù)的小伙子已經(jīng)做到了什么。”

　　我的朋友回來得很晚。從他憔悴、焦急的臉上，我一眼就看出他出發(fā)時所抱的希望落空了。他拉了一小時的提琴，琴聲單調(diào)而低沉，他竭力使自己的煩躁心情平靜下來。最后他猛地放下了提琴，開始詳細(xì)講他失敗的嘗試。 “一切都錯了，華生，簡直錯到底了。我在雷斯垂德面前裝著不在乎，但從我本心說，我相信他這一回路子走對了，咱們卻走錯了。我的直覺指著這個方向，一切事實卻指著另一個方向�？峙掠�國的陪審團(tuán)的智力遠(yuǎn)沒有達(dá)到這種高度，以致他們寧愿接受我的假設(shè)而不要雷斯垂德的證據(jù)。” “你去了布萊克希斯嗎？” “去了，華生。我到了那里，很快就發(fā)現(xiàn)死去的奧德克是個不可小看的惡棍。麥克法蘭的父親出去找兒子了，他母親在家。她是個藍(lán)眼睛、個子矮小、愚昧無知的婦女，恐懼和氣憤使她不停地發(fā)抖。當(dāng)然，她認(rèn)為她兒子簡直不可能犯罪，可是她對奧德克的遭遇既不表示驚訝，也不表示惋惜。恰恰相反，她談起奧德克時流露的那種深惡痛絕的樣子，等于她不自覺地在支持警方的理由。因為要是她兒子曾經(jīng)聽過她這樣談?wù)搳W德克的話，那就會自然而然使他產(chǎn)生憎恨和干出暴行。‘奧德克以前與其說是人，倒不如說是個惡毒狡猾的怪物，’她說。‘從年輕的時候起，他一直就是一個怪物。’ “那時候您就認(rèn)識他？‘我說。 “’是的，我很熟悉他。其實，他是最早向我求婚的一個。謝謝老天我還有眼力離開他，跟一個也許比他窮、但是比他好的人結(jié)了婚。在我和奧德克訂婚以后，聽人講其他怎樣把一只貓放進(jìn)鳥舍里去。他這種殘酷無情的舉動使我厭惡極了，再也不愿跟他有任何往來。‘她從寫字臺抽屜里翻出一張女人的照片，臉部給刀劃得支離破碎。’這是我自己的相片，‘她說，’在我結(jié)婚的那天上午，他為了詛咒我，把它弄成這樣給我寄來了。‘

　　“’不過，‘我說，’至少他現(xiàn)在寬恕你了，因為他將全部財產(chǎn)都留給了你的兒子。‘ “’我兒子和我都不要約納斯·奧德克任何東西，不管他是死是活，‘她鄭重其事地大聲說，’天上有上帝呀，福爾摩斯先生。上帝已經(jīng)懲罰了這個壞人，到時候上帝也會證明我兒子手上沒有沾他的血。‘ “我還試了追尋一兩個線索，但是找不到有助于我們的假設(shè)的東西，有幾點恰恰同我們的假設(shè)相反。最后我放棄了，去了諾伍德。 “幽谷莊這個地方是一所現(xiàn)代式的大別墅，全部用燒磚蓋成的，前面是庭園和種了一叢叢月桂樹的草坪。右邊是著過火的貯木場，從那里到大路上還有一段距離。這是我在筆記本上畫的簡圖。左邊這扇窗戶是奧德克的房間，站在這條路上就可以望到屋里，你明白吧。雷斯垂德不在那兒，這是我今天得到的僅有的一點安慰，但是他的警長盡了主人之誼。他們剛發(fā)現(xiàn)了一個莫大的寶藏。他們在灰燼中尋找了一上午，除燒焦的有機(jī)體殘骸以外，還找到幾個變了色的金屬小圓片。我仔細(xì)檢查了這些圓片，原來是男褲鈕扣。我甚至還辨認(rèn)出一粒鈕扣上的標(biāo)記：’海安姆‘，這是奧德克的裁縫的姓。然后我仔細(xì)檢查草坪，希望找到別的痕跡和腳印，可是這場干旱使一切東西都變得象鐵一樣堅硬，什么也看不出來，只看出象是一具尸體或是一捆什么東西曾經(jīng)被拖過一片水臘樹的矮籬笆，方向正對著木料堆。這些當(dāng)然符合官方的推測。我在草坪上爬來爬去，背上曬著八月天的太陽，一小時以后我才站起，還是跟去那里以前一樣不明白。 “在院子里一無所獲，我就進(jìn)屋去檢查那間臥室，里面血跡很少，僅僅是沾上了些，但顏色新鮮。手杖已被人移動了，上面的血跡也很少。那根手杖的確是屬于麥克法蘭的，他也承認(rèn)了。地毯上可以看出他和奧德克的腳印，但是沒有第三者的腳印，這又使警場贏上一著。他們的得分在往上加，咱們卻原地未動。

　　“我看到過一點點希望，不過也落空了。我檢查了保險柜里的東西，其中大部分早已取出來在桌上放著。那些字據(jù)都封在封套里，有一兩件已經(jīng)給他們拆開了。在我看，那都是些沒有很大價值的東西；從銀行存折上也看不出奧德克先生的境況有多富裕。但是我覺得并非所有的字據(jù)都在那里。有幾處提到一些文憑——可能是更值錢的，但是我找不出來。當(dāng)然，如果咱們能證明這一點，它就會使雷斯垂德的說法自相矛盾。難道會有人偷走他明知自己不久就要繼承的東西嗎？ “我檢查了所有其它的地方，也沒找著線索，最后不得不在女管家身上碰碰運氣。勒克辛頓太太是個矮個子，皮膚黑黑的，不多說話，有一雙多疑、斜著看人的眼睛。我相信只要她肯說話，她能說出點什么來，但她的嘴緊得象個蠟人一樣。是的，她在九點半的時候讓麥克法蘭先生進(jìn)來了。她后悔不該讓他進(jìn)屋。她是十點半去睡的；她的房間在那一頭，聽不見這邊發(fā)生的事情。麥克法蘭先生把他的帽子和一根她相信是他的手杖放在門廳里。她給火警驚醒了。她的不幸的好主人肯定是被人謀害的。他有仇人嗎？唉，誰都有仇人，不過奧德克先生很少同人往來，只接見找他辦事的人。她看了那些鈕扣，并且斷定就是他昨晚穿的衣服上的。因為一個月沒有下雨，木料堆非常干燥，所以燒得很快。她到了貯木場的時候，除一片烈火之處，什么也看不見了。她和所有的救火員都聞到肉燒焦了的氣味。她一點不知道有什么字據(jù)，也不知道奧德克先生的私事。

　　“喏，我親愛的華生，這就是我的失敗經(jīng)過。但是……但是……”他突然握緊拳頭，好象恢復(fù)了自信，“我知道一切都不對。我確實感到全不對。還有點重要的情況，女管家是知道的，可是問不出來。她那種慍怒、反抗的眼神，只說明她自覺有罪。不過再多說也沒有用了。除非運氣找上門來，恐怕這件諾伍德的失蹤案不會在咱們的破案記錄中出現(xiàn)。我看耐心的公眾只好容忍這一次。” “這個年輕人的外表一定會感動任何一個陪審團(tuán)吧？”我說。 “那是個危險的論點，我親愛的華生。你記得一八八七年那個想要咱們幫他開脫的大謀殺犯貝爾特·司蒂芬斯吧？你見過態(tài)度比他更溫和、更象主日學(xué)校的兒童似的年輕人嗎？” “這倒是真的。” “除非咱們能提出另一個可取的假設(shè)來，不然麥克法蘭就算完了。在這個現(xiàn)在就可以對他提出控訴的案子中，你簡直找不出一點毛病。進(jìn)一步調(diào)查的結(jié)果反倒加強了立案理由。我想起來了，那些字據(jù)中還有一點奇怪的地方，也許可以作為一次調(diào)查的起點。我在翻看銀行存折的時候，發(fā)現(xiàn)余額無幾，主要因為過去一年里有幾張大額支票開給了柯尼利亞斯先生。我很想知道跟這位退休的建筑師有過這樣的大宗交易的柯尼利亞斯先生是什么人。也許他和這件案子有關(guān)系？柯尼利亞斯先生可能是個掮客，但是我沒有找到和這幾筆大額付款相符的憑據(jù)。既然現(xiàn)在沒有別的跡象，我必須向銀行查詢那位把支票兌換成現(xiàn)款的紳士。但是，我的朋友，我擔(dān)心這件案子將不光彩地以雷斯垂德吊死咱們的委托人告結(jié)束，這對蘇格蘭場無疑會成為一次勝利。”

　　我不知道那一夜福爾摩斯究竟睡了多久，但我下樓吃早飯的時候，見他臉色蒼白，滿面愁容，他那雙發(fā)亮的眼睛由于周圍的黑圈顯得更加明亮。在他的椅子附近的地毯上滿是煙頭和當(dāng)天的早報。有一份電報攤在餐桌上。 “你看這是什么意思，華生？”他把電報扔過來問我。 電報是從諾伍德來的，全文如下： 新獲重要證據(jù)，麥克法蘭罪行已定，奉勸放棄此案。 雷斯垂德 “聽起來象真的，”我說。 “這是雷斯垂德自鳴得意的小勝利，”福爾摩斯回答說，臉上露出一絲苦笑。“不過，放棄這個案子也許還不到時候。不管怎樣，任何新的重要證據(jù)就象一把雙刃的刀，它可能不一定朝著是雷斯垂德猜想的方向切過去。先吃早飯吧，華生。咱們一塊兒出去看看有什么可做的，今天我覺得好象需要你的陪伴和精神援助。”

　　我的朋友自己卻沒有吃早飯。他在比較緊張的時候就不讓自己吃東西，這是他的一個特性。我見過他濫用自己的體力，直到由于營養(yǎng)不足而暈倒。“我現(xiàn)在勻不出精力來消化食物，”他總是以這句話來回答我從醫(yī)學(xué)的角度提出的勸告。因此，這天他沒吃早飯就和我出發(fā)去諾伍德，并不使我奇怪。有一群好奇的人圍在幽谷莊外，這所郊外的別墅和我想象的一樣。雷斯垂德在里面迎接我們，勝利使他滿面紅光，樣子很得意。“啊，福爾摩斯先生，你已經(jīng)證明我們錯了吧？你找到那個流浪漢沒有？”他高聲說。 “我還沒有得出什么結(jié)論，”我的同伴回答說。 “可是我們昨天得出的結(jié)論，現(xiàn)在證明是對的，你得承認(rèn)這次我們走在你前頭了，福爾摩斯先生。” “你的神氣確實象發(fā)生了不平常的事情。” 雷斯垂德大笑起來。 “你也和我們一樣不喜歡落在別人后面，”他說，“一個人不能指望事事如意，是不是這樣，華生醫(yī)生？先生們，請到這邊來。我想我能徹底說服你們本案的兇犯就是約翰·麥克法蘭。” 他領(lǐng)我們走出過道，來到那邊的一間昏暗的門廳。 “這是年輕的麥克法蘭作案后必定要來取他的帽子的地方，”他說。“現(xiàn)在你們看一看這個。”他突然戲劇性地劃亮了一根火柴，照出白灰墻上有一點血跡。當(dāng)他把火柴湊近了些，我看見的不僅是血跡，而且是一個印得很清楚的大拇指紋。 “用你的放大鏡看看吧，福爾摩斯先生。” “我正用放大鏡看著呢。” “你知道大拇指的指紋沒有兩個同樣的。” “我聽說過類似這樣的話。”

　　“那好，請你把墻上的指紋和今天早上我命令從麥克法蘭的右手大拇指上取來的蠟指紋比一比吧。”他把蠟指紋挨著血跡舉起來，這時候不用放大鏡也能看出確實都是由同一個大拇指上印出來的。很明顯我們這個不幸的委托人是沒希望了。 “這是決定性的，”雷斯垂德說。 “對，是決定性的，”我不由自主地附和他。 “決定性的！”福爾摩斯說。我從他的語其中聽出了點什么，便轉(zhuǎn)過頭來看著他。他的表情起了意外的變化，面部因暗暗自喜而不住地抽動，眼睛象星星一樣閃閃發(fā)光，似乎在竭力忍住一陣大笑。 “哎！哎！”他終于說，“誰能想得到？光看外表多么不可靠，這一點不假！看上去是那么好的一個年輕人！這件事教訓(xùn)我們不要相信自己的眼力，是不是，雷斯垂德？” “是的，咱們當(dāng)中有的人就是有些過于自信，福爾摩斯先生。”雷斯垂德說。這個人的傲慢真令人生氣，但是我們說不出口來。 “那位年輕人從掛釘上取下帽子的時候會用右手大拇指在墻上按一下，簡直是天意！多么自然的一個動作，如果你仔細(xì)想一想。”福爾摩斯表面上很鎮(zhèn)靜，可是他說這話時，抑制不住的興奮使他全身都在顫動。 “順便問一下，雷斯垂德，是誰作出這個驚人的發(fā)現(xiàn)的？” “是女管家勒克辛頓太太告訴夜勤警士的。” “夜勤警士當(dāng)時在哪里？” “他留在出事的那間臥室里守著不讓動里面的東西。” “但是為什么你們昨天沒有發(fā)現(xiàn)這個血跡呢？” “嗯，我們當(dāng)時沒有特殊理由要仔細(xì)檢查這間門廳。再說，你看，這個地方不大顯眼。” “對，對，當(dāng)然是不大顯眼。我想很可能這血跡昨天就在墻上吧？” 雷斯垂德望著福爾摩斯，仿佛他在想這人是不是瘋子。

　　我承認(rèn)連我對福爾摩斯那種高興的樣子和相當(dāng)任性地表示意見也感到驚奇。 “我不懂你是否認(rèn)為麥克法蘭為了增加自己的罪證，他深夜從監(jiān)獄里跑出來過，”雷斯垂德說，“我可以請世界上任何一位專家來鑒定這是不是他的拇指印。” “毫無疑問，這是他的拇指印。” “那就夠了，”雷斯垂德說，“我是個注重實際的人，福爾摩斯先生，只有在找到證據(jù)的時候我才下結(jié)論。要是你還有什么要說的，你可以在起居室找到我。我要在那里寫我的報告。” 福爾摩斯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靜，但我在他的表情中似乎仍舊看得出來他心里覺得可笑。 “哎，這是個很糟的發(fā)展，是不是，華生？不過這里面有些奇妙之處，還給咱們的委托人留下幾分希望。” “你這樣講使我聽了很高興，”我由衷地說，“剛才我覺得恐怕他沒有希望了。” “我就不愿意說出這樣的話來，親愛的華生。事實上在咱們這位朋友極其重視的證據(jù)中，有一個十分嚴(yán)重的缺陷。” “真的？什么缺陷？” “就是這點：我知道昨天我檢查門廳的時候，墻上并沒有血跡。華生，現(xiàn)在咱們到有太陽的地方去散散步吧。”

　　我陪著我的朋友在花園里散步；我的腦子很亂，心里卻因為有了希望開始覺得有些熱呼呼的。福爾摩斯把別墅的每一面都按順序看了看，很有興趣地檢查了這所房子。然后他領(lǐng)頭走進(jìn)屋里。從地下室到閣樓，他把整個的建筑都看到了。大多數(shù)的房間里沒有家具擺設(shè)。但是他仍然仔細(xì)地檢查了這些房間。最后到了頂層的走廊上，那里有三間空閑的臥室，福爾摩斯突然又高興起來。 “這件案子的確很有特點，華生，”他說，“我想現(xiàn)在是跟咱們的朋友雷斯垂德說真心話的時候了。他已經(jīng)嘲笑過咱們，也許咱們也可以照樣回敬他，如果我對案子的判斷證明是對了的話。有了，有了，我想我知道咱們該采取什么辦法。” 福爾摩斯打擾這位蘇格蘭場警官的時候，他仍在起居室揮筆書寫。 “我知道你在寫一份關(guān)于這件案子的報告，”他說。 “我是在寫。” “你不認(rèn)為有點為時過早嗎？我總覺得你的證據(jù)不足。” 雷斯垂德很了解我的朋友，決不會不注意他的話。他把筆放下來，好奇地看著福爾摩斯。 “你那是什么意思，福爾摩斯先生？” “我只是要說有一個重要的證人你還沒有見到。” “你能提出來嗎？” “我想我能做到。” “那就提出來吧。” “我盡力而為。你有幾個警士？” “能馬上召集來的有三個。” “好極了！”福爾摩斯說，“他們都是身體壯、嗓門大的吧？” “當(dāng)然是，但是我不明白他們的嗓門跟這有什么關(guān)系。” “也許我能幫助你弄明白這點和一兩個別的問題，”福爾摩斯說，“請把你的警士叫來，我要試一試。” 過了五分鐘，三名警士已經(jīng)集合在大廳里了。 “外面的小屋里有一大堆麥秸，”福爾摩斯說，“請你們搬兩捆進(jìn)來。我看這點麥秸可以幫個大忙把我需要的證人找來。謝謝你們。華生，我相信你口袋里有火柴�，F(xiàn)在，雷斯垂德先生，請你們都陪我到頂層樓梯的平臺上去。”

　　我已經(jīng)說過，那三間空著的臥室外面有一條很寬的走廊。福爾摩斯把我們都集合在走廊的一頭。三名警士在咧著嘴笑；雷斯垂德望著我的朋友，臉上交替地流露出驚奇、期待和譏笑。福爾摩斯站在我們前面，神氣活象個在變戲法的魔術(shù)家。 “請你派一位警士去提兩桶水來好嗎？把那兩捆麥秸放在這里，不要挨著墻�，F(xiàn)在我看一切都準(zhǔn)備好了。” 雷斯垂德的臉已經(jīng)開始變紅。他生氣了。 “我不明白你是否在跟我們開玩笑，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他說，“如果你知道些什么，你滿可以講出來，用不著做這種毫無意義的舉動。” “我向你保證，我的好雷斯垂德，我做每一件事情都是有完全理由的。你可能記得幾小時以前你好象是占了上風(fēng)的時候，你跟我開了點玩笑，那末現(xiàn)在你就別不讓我來點排場呀。華生，你先開窗戶，然后劃根火柴把麥秸點著，可以嗎？” 我照他的話做了。燒著的干麥秸噼啪作響，冒出了火焰，一股白煙給穿堂風(fēng)吹得在走廊里繚繞。 “現(xiàn)在咱們看看能不能給你找出那個證人來，雷斯垂德。請各位跟我一起喊’著火了‘好嗎？來吧，一，二，三——” “著火啦！”我們都高聲叫喊。 “謝謝。請你們再來一下。” “著火啦！” “先生們，還要來一次，一起喊。” “著火啦！”這一聲大概全諾伍德都聽到了。

　　喊聲剛落，就發(fā)生了驚人的事情。在走廊盡頭的那堵看起來是完整的墻上，突然打開了一扇門，一個矮小、干瘦的人從門里沖出來，象是一只兔子從它的地洞里蹦了出來似的。 “好極了！”福爾摩斯沉著地說，“華生，往麥秸上澆一桶水。這就行啦！雷斯垂德，請允許我給你介紹。這就是你們的那個失蹤的主要證人約納斯·奧德克先生。” 雷斯垂德十分吃驚地望著這個陌生人。走廊的亮光晃得他不停地眨眼。他盯著看看我們，又看看仍在冒煙的火堆。那是一張可憎的臉：狡詐，邪惡，兇狠，長著兩只多疑的、淺灰色的眼睛。 “這是怎么回事？”雷斯垂德終于說話了，“你這些時候在干什么？” 奧德克看見這個偵探發(fā)怒的樣子害怕了，不自然地笑了一聲。 “我又沒害人。” “沒害人嗎？你想盡了辦法要把一個無辜者送上絞架。要不是有這位先生的話，說不定你就干成了。” 這個壞家伙開始抽噎起來。 “說實話，先生，我只是開了個玩笑。” “��！這是玩笑嗎？我包你笑不出來。把他帶下去，留在起居室里等我來。”

　　三個警士把奧德克帶走后，雷斯垂德接著說：“福爾摩斯先生，剛才當(dāng)著警士面前我不便說，但是在華生醫(yī)生面前，我不怕承認(rèn)這是你做得最出色的一件事，雖然我想不出來你是怎樣做的。你救了一個無辜者的性命，并且避免了一場會毀掉我在警界聲譽的丑聞。” 福爾摩斯微笑著拍了拍雷斯垂德的肩膀。 “不但無損于你的聲譽，我的好先生，你反而會看到你的名聲大增呢。只要把你寫的報告稍加改動，他們就覺得要想蒙騙雷斯垂德巡官的眼睛有多么難哪。” “那你不希望報告中有你的名字？” “一點也不。工作就是獎賞。等將來我允許這位熱心的歷史學(xué)家再拿起筆的時候，或許我也會受到稱贊——嗯，華生？好吧，現(xiàn)在讓咱們看看這只耗子隱藏的地方。” 離這條過道的盡頭六英尺的地方，曾經(jīng)用抹過灰的板條隔出來一小間，隔墻上巧妙地安裝了一扇暗門。小間全靠屋檐縫隙中透過來一點光照明，里面有幾件家具，還存了食物和水，同一些書、報紙放在一起。 在我們往外走的時候，福爾摩斯說：“這是建筑師的有利條件。他能給自己準(zhǔn)備一間密室而不需要任何幫手——當(dāng)然，他那個女管家除外。我應(yīng)該馬上把她也放進(jìn)你的獵囊。” “我接受你的意見�？墒悄阍趺粗�道這個地方，福爾摩斯先生？” “我先斷定他就藏在屋里。當(dāng)我第一次走過這條走廊的時候，發(fā)現(xiàn)它比樓下那條同樣的走廊短了六英尺，這一來他藏的地方就十分清楚了。我也料到他沒有勇氣能在火警面前呆著不動。當(dāng)然，我們也可以進(jìn)去把他抓住，但是我覺得逼他出來更有趣。再說，雷斯垂德，上午你戲弄了我，也該我來迷惑你一下作為回敬了。” “嗯，先生，你的確向我報復(fù)了。但是你究竟是怎么知道他藏在屋里的呢？” “那個拇指印，雷斯垂德。你當(dāng)時說它是決定性的。在完全不同的意義上，它真是決定性的。我知道前天那里并沒有這個指印。我對細(xì)節(jié)非常注意，這一點你也許知道；而且那天我檢查過大廳，墻上確實什么也沒有。因此，指印是后來在夜里按上去的。” “但是怎么按上去的呢？”

　　“很簡單。那天晚上他們把分成小包的字據(jù)用火漆封口的時候，約納斯·奧德克叫麥克法蘭用大拇指在其中的一個封套上的熱火漆上按一下使它粘牢。這個年輕人很快而且很自然地這樣做了，我相信連他自己也忘了這件事。很可能這是碰巧發(fā)生的事，奧德克本人當(dāng)時并沒有想要利用它。后來他在密室里盤算這件案子的時候，忽然想到他可以利用這個指印制造一個可以證明麥克法蘭有罪的確證。他只要從那個火漆印上取個蠟?zāi)＃�用針刺出足夠的血涂在模子上面，然后夜里親自或者叫女管家把印按在墻上就行了。這是天下最簡單的事情。如把他帶進(jìn)密室的那些文件檢查一遍，你準(zhǔn)能找到那個有指紋的火漆印，這我可以打賭。” “妙極了！”雷斯垂德說，“妙極了！經(jīng)你這樣一講，一切都清清楚楚了。但是，福爾摩斯先生，這個大片局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我看見這位態(tài)度傲慢的偵探忽然變得象個小孩在問他老師問題一樣，真是有趣。 “這個我認(rèn)為不難解釋。正在樓下等著的這位紳士是個很狡猾、惡毒、記仇的人。你知道麥克法蘭的母親從前拒絕過他的求婚嗎？你不知道？我早對你說過應(yīng)該先去布萊克希斯，然后去諾伍德。后來，這種感情上的傷害在他的邪惡詭詐的心里產(chǎn)生了怨恨，他終生渴望報復(fù)，但沒有找到機(jī)會。最近一兩年里，情況變得對他不利——大概是暗中從事投機(jī)生意失敗，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處境不妙。他決心要騙其他所有的債主。為了達(dá)到這個目的，他給某個柯尼利亞斯先生開出了大額支票。我猜想這個人就是他自己，用了另一個名字。我還沒有追查過這些支票，但是我相信這些支票全都用那個名字存進(jìn)了外地一個小鎮(zhèn)的銀行，奧德克時常去那個小鎮(zhèn)過一種雙重人格的生活。他打算將來改名換姓，把這筆錢取出來，然后去別的地方重新開始一切。”

　　“嗯，完全可能。” “在他想來，假如他能做出這樣一個假象，就是他被舊情人的獨子謀殺了，他就可以銷聲匿跡，同時又對他的舊情人進(jìn)行了報復(fù)。這個惡毒計謀真是個杰作，他象個大師一樣把它實現(xiàn)了。為了造成一個明顯的犯罪動機(jī)而寫的那張遺囑，要麥克法蘭瞞著父母私下來見他，故意留藏下手杖，臥室里的血跡，木料堆中的動物尸骨和鈕扣——這一切都令人驚嘆。他布下的這張羅網(wǎng)，在幾小時前看來仍然牢固，但是他缺少藝術(shù)家所具有的那種懂得什么時候停住的至高天賦。他畫蛇添足，想把已經(jīng)套在這個不幸的年輕人脖子上的繩索拉得更緊一些，結(jié)果他把一切都?xì)Я恕Ｔ蹅兿聵侨グ�，雷斯垂德。我還有一兩個問題要問問他。” 那個惡棍在自己的起居室里坐著，兩旁各站著一個警察。

　　“那是一個玩笑，我的好先生——一個惡作劇，沒有別的用意，”他不停地哀告，“我向你保證，先生，我把自己藏起來只是為了知道我的失蹤會帶來什么影響。我相信你不至于認(rèn)為我會讓年輕的麥克法蘭先生受到任何傷害吧。” “那要由陪審團(tuán)來決定，”雷斯垂德說，“不管怎樣，即使不是謀殺未遂，我們也要控告你密謀罪。” “你大概就要看到你的債主要求銀行凍結(jié)柯尼利亞斯先生的存款了，”福爾摩斯說。 奧德克吃了一驚，轉(zhuǎn)過頭來惡狠狠地看著我的朋友。 “我得多謝你啦，”他說，“也許總有一天我會報答你的恩惠。” 福爾摩斯不計較地微笑了一下。 “我想今后幾年里你不會有時間干別的了，”他說，“順便問一下，除了你的褲子以外，你還把什么丟進(jìn)了木料堆？一條死狗？幾只兔子？或者是別的東西？你不愿意說出來？哎，你多不客氣呀！沒關(guān)系，我想有兩只兔子就足夠解釋那些血跡和燒黑了的骨灰了。華生，如果你要寫一篇經(jīng)過的話，你不妨說是兔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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